拆除围困豹子的栅栏，踏入水墨美学的虚空之地——观卿泰卯“虚空之地”系列作品有感-中华网山东

拆除围困豹子的栅栏，踏入水墨美学的虚空之地——观卿泰卯“虚空之地”系列作品有感

中华网山东频道 2025-06-12 15: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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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不见的栅栏中

虚空之地的豹

不停地转着圈子

无的半径如此之大

以至于约等于零

狂暴即静止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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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有一首著名的诗，题目为《豹》，描写一只在动物园栅栏里不停转圈的豹子：“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这是一头有着强力意志的豹子。很多中外现代诗人都评论或者用诗歌回应过这头著名的豹子。

虽然2000多年前屈原在《九歌-山鬼》里就已提到山中女神“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年代更早的《周易-革卦》也有“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的说法，然而豹子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并没有特别的意味，算不上文化符号，后世中国文人并不喜欢提及豹子，诗书画中很少有豹子的形象。所以前些天去卿泰卯工作室时，他扛出一卷以豹为主题的150x500cm巨幅系列作品铺在地上给我看，我一时不知道他这些作品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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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泰卯说自己也没有查阅豹的生物特征和生活习性之类，只是凭感觉来画，只是当作一个符号。我向卿泰卯推荐蒋蓝写的《豹典》，虽然我早已忘了这本书写了什么内容，只知道它大概把所有与豹有关的事情都收进去了。我后来翻出此书，发现旅法艺术家常玉画过好几头豹子，是用油画画的，构图简单，经常是空无一物的巨大背景上一只放松的、卧躺的豹子。用蒋蓝的话来说，豹子憨态可掬，几乎有“猫”的驯良。俨然一只小资产阶级的撒娇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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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卿泰卯的水墨豹子，平静、可能有点抑郁，有点警惕，有点冷漠，没有被关在动物园的栅栏里，但似乎也不在山野之中，绝不会在地上打滚撒娇。在这只或蹲或奔或匍匐而行或回视或望月的豹子周围或身后，往往有一个红色、青色，甚至是黑色的巨大月亮，周围通常有山（以纯色三角形或传统线条表示）、枯树、太湖石、可识别或不可识别的植株或叶或藤蔓、流水、云、火焰等自然物象，还有箭头号、蜿蜒的线条或折线、三角形、梯形、长方体和射影几何等非自然物象，此外，每幅作品都有各种大面积的无定形色块或形状（银色、红色或黑色），讲不清是什么东西。这些自然和非自然物象，多半都是自限制的，独立得很，很少与周围其他事物发生作用，即便是那个月亮，其普照属性也是消失的。唯一的长程或说超距作用，来自豹眼——虽然卿泰卯喜欢在画面中大量使用金箔和银粉，但在这组作品中他克制自己并没有用金银来点睛。而且这些物象具有极大的运动自由度，相互之间没有形成牢固的结构或关系，整个画面似乎处于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中，而豹子似乎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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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泰卯说这豹子系列作品统名为《虚空之地》，我对这无机结构才略有所悟。

首先是水墨美学价值观上的虚空。卿泰卯有意突破传统水墨美学原则，拆除围困豹子的栅栏，一脚踏入水墨美学的虚空之地，这“虚空之地”系列作品就充分地体现这一点。

传统上通常采用一种大道至简的方法，用简单、抽象的非物和留白来表现虚空，但这里卿泰卯采用“多即少”策略，在画面中布置了众多没有内在关联的物象，用一个无机的世界来比喻虚空之地。画面核心是豹子，它与周围众多物象或符号萍水相逢，都没有稳定的关系，豹子处于无定义状态。或者说周围的混乱物象，定义了这头豹子处于一种与周围事物没有深刻关系的孤独状态。尽管环境如此莫名其妙，如此不自然，但是卿泰卯的豹子并没有焦虑的表情和行为——与其说早已适应，不如说无所谓——它并不非得要一个和谐的外在世界，因此潜台词或许是，它有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只“虚空之地”的豹子，看起来要比里尔克的那只豹子更加具有强力意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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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卿泰卯的“虚空之地”系列作品在画面上又是稳定的。稳定性来源有几个，一是所有自然物象都保持一种重力作用下的正常姿势：植物和树和山都是庄重站立的，水之类流体是横向的，火焰是向上的。而巨大横幅所暗含一种舞台演出视角（抒情叙事视角，舞台横向展开与观看方向构成稳定的水平面），与前者共同保证整个画面结构的视觉稳定性；二是处于画面中央附近的月亮与豹子是两个视觉中心，构成一种双中心的动态稳定结构，环绕的物象则来自这双星体系的吸引或抛洒（视线会不停地在这些物象上游走，又不停地回到月亮与豹子），这是视觉心理上的动态稳定结构；三是有关色彩的稳定性。这个值得多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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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系列作品还叫水墨画，但是反转了传统水墨的观念——传统水墨是用墨笔的点线来塑物造形，在物象之外大量留白，但是在卿泰卯的水墨画中，他更喜欢用墨色来涂抹物象外的空间，用留白来塑造物象，换言之，他是留黑——这可能是他喜欢画月夜和各种梦的原因，或者说喜欢画月梦导致他发展了这种留黑技术。但这技术并不是“虚空之地”系列作品才出现的，在之前的“月光的合金”“南方的月夜”“你还会在吗”“临川四梦”等诸多系列作品早已得到充分探索了，卿泰卯用它营造了一种如梦似幻的画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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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组“虚空之地”系列作品中，大量非传统物象的引入和混搭的物象空间关系捣碎了月梦的静谧与和谐，这还不够，卿泰卯还大量使用传统水墨画禁止使用的金箔和银箔，而且是大面积使用，可谓在气息微弱的明暗墨色中引入了一股光彩耀眼的强力意志。可能画面中的金色和银过于耀眼，过于吸人目光，他又引入了大面积的朱红和石绿，来综合、平衡、调节墨色与金银色之间过于强烈的视觉张力，让视觉变得舒服，这种做法非常有效。可以半眯着眼睛（模拟一个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光谱仪），扫描墨色的明暗和色彩的凝聚与切割，这样来慢慢感受这些形状和颜色之间的离散聚合。

还有一种稳定性是隐蔽的，与卿泰卯的创作历史与背景有关。熟悉卿泰卯过往作品的朋友大概看得出来，“虚空之地”系列中的诸多物象，比如太湖石、枯树、亭子、月亮、山峦等，都在他以前作品中大量出现过，“虚空之地”作为作品名之前也已使用过（是讲究构图结构的新派纯水墨作品，没有豹），屏风系列作品的无定形框架也与“空虚之地”中无定形物有密切的渊源关系，甚至这头豹子也是有迹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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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泰卯的第一只豹子似乎出现在2020年创作的巨幅水墨作品《世之隐秘》（150x880cm）中。一只花豹蹲在太湖石上，冷冷地瞪着观众，周围是流水、藤蔓、草木、石头、亭子、竹子等，都是传统山水园林常见的事物，有机地布置在整个画面中，给人一种梦幻感。所谓世之隐蔽，可能指画面中没有出现的园林主人，或者就是这头豹子（也算是园林主人）。

值得指出的是，最先这幅豹图中没有月亮。但是在2021年“月下漫步”个展中，这头豹子的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月亮，给画面提供一股不安的张力。这个黑色月亮显然是“空虚之地”系列作品中红色、青色和黑色月亮的前身，可能也是卿泰卯踏入“空虚之地”系列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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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泰卯的第二只豹子出现在2021年创作的水墨作品《月光的合金之四》（150x300cm）。这幅作品画面简单多了，一只花豹低伏在太湖石上，太湖石上一株枯木。渲染有蓝色木、石和豹，从黑色的背底上浮现出来。天空似乎有无定形的东西坠下，肯定不是树叶。没有月亮。

第三只豹子是一只戴着不太明显的口罩的豹子（作品大约完成于2022年3月），作品构图与《月光的合金之四》差不多，还是木石豹三个主要形象，但是木石豹被框在一个扇形窗中。除了口罩，还有一些针筒状的东西，扎在树干和什么团状物上，显然与新冠疫情有关，喻义明显。原本是纯水墨作品。可能是灵机一动，卿泰卯后来又给豹眼和针筒涂上了银箔。现在这幅作品还摆放在卿泰卯工作室的正面墙上，一进去就可以看到这只豹子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树上闪烁的条状物。好奇的人会走近，仔细看这些条状物是什么东西，通常看不太明白，还得问卿泰卯。

然后就是2024年画的“空虚之地”系列豹子了。可能口罩和针筒与现实的联系过于紧密和直白，在“空虚之地”系列作品中他没再画口罩和针筒这样的强现实主义符号——毕竟“空虚之地”的突破困境并非来自疫情。但我猜测，他注意到了银粉的强烈效果，进而触发银箔、金箔乃至朱红和石绿的大规模试验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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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看来，“空虚之地”系列作品所包含的众多元素并非完全无中生有，其理念和技法的发展也是其来有自的，这种历史连续性对于作品的理解也应该很有帮助吧。后来我还看到两幅正在创作过程中的“虚空之地”系列作品，山水园林的物象都消失了，水墨的痕迹几无可寻，多种颜料堆叠其上的宣纸摸起来就像油布，而那只豹子依旧在“虚空之地”的中央，狂暴复平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文/陈涌海，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2025.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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