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提及北京，并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而我要说起的北京，却是十几年前的北京。今天的北京与昨天的北京，保存的建筑和遗址，依旧继续经风雨，战严寒岿然不动。被拆迁改造的地区会有些变化，京城的地界逐年扩张，原来王府井最为热闹的繁华地段，如同历史的铜镜隐隐约约可辨微不足道的百年风雨残片，只有时间的追溯与流淌，没有历史的气息与风骨，倒是从边远的三环被隆隆作响的挖掘机，啮齿动物一般绕城啃咬至六环的圆周范围，城市“中心”的概念采用了中国画的“散点透视”，以“环”为单位确立定位哪里是“心脏”。当年我去香山附近厢红旗下榻几日，都碍于位置偏僻羞于告诉他人我住在这里，自以为是穷困落魄的写照。
今天说北京我没资格，因为离开北京已经十多年了，此间没再去过帝都。北京曾是十几年前我决意留下来，或许要扎根筑巢的地方，那时北三环已是城边的郊区，能在这块土地上安家立业，也是闯荡京城一族可以在家乡人面前炫耀的资本。我二十岁出头时单枪匹马去过一次北京，绿皮硬座火车披星戴月的速度，不漏掉任何一个站台的停靠，没有时间的焦急，只有憧憬终点到达的欣喜，那是我进京赶考，坐在美术殿堂的考场，填写考题，提交试卷。尽管名落孙山，能懵懵懂懂去一遭北京，如似国门开放之初不安分的精英闯荡米国一般，很是潇洒走了一回，要知道北京岂是平民百姓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
20世纪末与21世纪初，长江以北省份的画家，尤其山东和东北的画家居多，浩浩荡荡，背井离乡，斗志昂扬奔赴北京，开始了“淘金”的创业史，一时京城聚集了南来北往的十几万“画家”。据说北京三环之外的人口几乎都是外地的“北京人”，北京原住民大都集中在二环以内，东单、西单、大栅栏是京城百年的地标，人口流动的核心地带，公主坟以西都是“城乡结合部”。顺义、大兴、延庆都是划归河北属地的县城，如今三河市都是“北京人”虎视眈眈的底盘，虽说早先是河北廊坊的“领土”，最初我去那里看房子，尽管在四惠地铁站换乘公交车，一个多小时的区间，我是接受不了“河北”二字的前缀，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宜居区域，“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抢手地界。
当意气风发，不甘寂寞，一心要所有作为的人，一波又一波前往北京“安营扎寨”的时候，我揣着十几万元的积蓄，鱼目混珠跟在别人后面溜进北京城，急不可待也要“镀金”，要实现发财梦。先来“开天辟地”的兄长底气足，实力厚，人脉广，一年之内分别在天通苑和北苑购得两处房产，后来又在大望路购得一处住房，2004年的时候，能拿出或筹集到几百万元钱也是令人咋舌的风云枭雄，那个架势就是铁了心要漂白为“北京市民”，与国内大咖移民米国一样融入这个国家，回来探亲的国籍是“外宾”。
我“镀金”路径是到学府进修，在距进修校舍不远的军乐团附近，也就是香格里拉大酒店对面，承租了一间有电梯，有大堂，有保安，可以代收邮件信函的公寓房，面积50平方米，月租2600元，那年我四十多岁，老婆不忍心我过着省吃俭用的日子，身体健康是本钱，吃不好睡不好，若在他乡潦倒一振不撅就是作死的节奏，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一边是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我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这句话虽然不敢当誓言，可老婆孩子在等我，于是告诫自己五十岁还没任何成效就金盆洗手，从此不再写写画画了。“艺术”的名词任何时候都是美丽动人的字眼，放眼望去却是遥不可及的彼岸，因为没有人敢于担保给你标准答案和正确无误的方向。
帝都是国之首府，文化的中心，圣上就住在这里励精图治，安邦治国，衙门再大的官职在圣上的地盘有什么资格摆威风？但是帝都的格局、胸襟、气度、资源，是一切主张和意志的集散地。得天独厚的优势给不同凡响的人才，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机会和平台，不怕你没抱负就怕你没魄力。十几万人的画家队伍如蚁穿行在京城四通八达的地铁、公交线路上，身现于展厅、画廊、教室、笔会等场所，创作、投稿、参展、卖画每日的必修思量的课程，简餐速食是常态，捉襟见肘不丢人，出人头地者寥若星辰，不肯认输屈就的侠义勇士，期待某一天晴空霹雳，名震四方，跻身大家的方阵，由此立足京城，安居乐业。
京城里有亲戚，不啻古时候家族里有人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街坊四邻毕恭毕敬，今天谁在帝都扎根结果，依旧是刮目相待。所以流落京城企图改天换地的雄心勃勃者，风尘尚未落定，当务之急先是换一张帝都的手机卡，还要在租赁的房子里装上一部电话，名片和画册印上联络方式，手机电话地址一栏依次是“北京”、“010”，等等。深得其中三昧的人会告诉你，只有这样的“标注”才可以对外声称是“北京画家”，“北京画家”就是隐去地方画家的名分，升级为“国字号”的画家，可以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游走四方，迎来送往，提笔挥毫，“北京画家”提气壮胆，犹如国人定居国外被冠以“华X”，或者“旅X”，一辈子没出国的人很是“羡慕不已”，“望洋兴叹”。
年轻气盛，雄心不已，总是矢志不渝的奋斗。然而范进中举毕竟是少数，徐文长屡试不第太多；杯酒释兵权是政治较量，解甲归田是自知之明。无期限的漂泊未必是最终的赢家，人生有许多快乐等待我们受用，事业只是生命的一部分，努力过就是最好的答卷。万人之上，顶礼膜拜，自古屈指可数，史载又有几人？五十岁之后我很想恢复常态的生活节奏，我需要妻儿的温暖，亲人都在故乡安贫乐道，人生五十岁就是事业发展结局的最后一道坎，五十岁就是事业考评的最终结论。
年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很担忧也很惶恐孤独甚至无依无靠的脚步悄然沓来。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有钱也不是全部万能的，那些卧床不能翻身的耄耋老人，老伴儿都是弱不经风的气若游丝，哪里还有气力帮你翻身？保姆是花钱雇来徒有其名的影子。名誉身后事，万贯带不走，人生风景看过就是意足，没有谁替你不死的永生。更何况以外来人的缘由迁居落住某一地，你再谦逊低调，你再和颜悦色，事实上原住民的势力永远都把你看做“局外人”，骨子里保持排外的心态是任何族类的通病，歧视是永远难以治愈的痼疾。而你总要故作衣锦还乡的耀武扬威，前程锦绣的春风得意，风风火火荣归故里。但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胞们”会三缄其口，默不作声，深知彼此背后遭遇的尴尬境地，鞋子穿在自己的脚上心知肚明。
岁月考验你的忍耐，也戳穿谎言的代价，掩耳盗铃欺骗不了自残的伤痕。于是不再委屈自己和亲人的同道好友们，陆陆续续打道回府，是金子能发光就是有意义的光芒，他们继续心安理得耕耘艺术的田园。在自媒体发达的今天，我看到了他们成果的丰硕与活跃的身影，地方领衔，名噪国内。京城的际遇翻过历史的一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北京，北京，已不是从前的北京。那位年长我一旬的师长，二十多年后从北京蹑手蹑脚回到家乡，未必是隐姓埋名，倒是不露声色安度古稀之后的晚年，相信聊以自慰的谜底就是曾是“北京画家”。
（文/孙承民，乙巳雨水记于悦知堂，来源：從人之門）
艺术家简介
孙承民
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一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民盟中央美术院理事
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教授
黑龙江省书画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中艺指数”艺术品交易首位上市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