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古典美学向来有“诗画同源”及“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说。明人画家言:不懂诗人,不能写画。此言妙义有二:其一是说中国画是“写”不是“画”,区别于西方美术的“绘事”;其二是说古典汉语诗歌处处是“带着画的”(饶宗颐语)。同时我们知道,由于特殊材质生成的中国水墨语言所致,中国画的所谓“造型”,是以笔法墨法所内涵的笔情墨意之应目写心的抒写而就,不是靠什么“造型能力”及“素描功夫”来完成的,而由此完成后所呈现的“形”,也是依附于笔墨节奏下的“形”,既不真切也不实在,唯以“从意”而不“从形”的“心声”与“心画”之抒写为要。
由此延展开来追根寻源,实在整个汉字编程下的感知与表意,其实都“局限”而又“无限”于“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之“秘诀”,传也是传个“大概”,所谓“味其道”而非“理其道”。此乃中西诗与思分道扬镳各行其是的根本所在。
《曦》吴鸣
由此生成汉语文学艺术之本根,即诗意感知,诗性运思,诗法表意。
近现代国画大师黄宾虹曾说到:中国水墨语言之妙,在于一笔下去,便“有七种感觉”生发;包括中国书法在内,所谓“一笔细含大千”的道理,正在于此。对此,当代油画家靳尚宜先生有感而发地谈到:而油画,要三笔才出一个感觉。即或是后来迫于照相机的出现,西方当代美术“改弦易辙”出印象派、表现主义等现代性架上绘画,也改变不了其结构性“语言基因”之遗传影响所局限。
《园有灵石 壶煮香茗》吴鸣
中国画生发于中国书法。中国书法是唯一由汉字文化“孕育”的一种独特艺术。“汉字的超稳定性或与汉字本身的图像性有关。一方面,作为媒介的汉字在表达外在世界时建构了一个对象世界;另一方面,作为图像的汉字自身却又构成了一个具有自足意义的图像世界。图像文字不仅建构了不可见的概念化意义,而且建构了可见的意象,因此不仅具有相当于抽象概念的意义,另外还具有视觉(或者说艺术)含义和情感含义,因而构成了一个包含全部生活意义的可能世界。可以说,汉字不仅是表达思想的媒介,而同时是一个心处其中的生活场所。于是,汉字既是工具也是世界。图像汉字的这种特殊性使汉字超越了作为能指的符号而另具有自身独立意义。”(易闻晓:《中国诗法学》,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亦即汉字本根,既是可结构的符号,又是自足的有独立表意的图像、意象。这正是中国书法得以特立独行的“基因”所在,也正是以书法为筑基的水墨艺术及文人画得以特立独行的“底背”所在。
《凝》吴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