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晚,我首访关先生。关先生的“隔山书舍”为两层白色小楼,位于广州美院内西南角,门前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多种花木,颇令我这个北方人开眼。隔山乡原在此处,今广州市海珠区昌岗中路,文人喜此地名,因居廉曾号隔山樵子,先生袭其意,言其居“隔山书舍”。先生是见过我的,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期间,我分工在中南组听会、写简报,为了让我听懂,大家都略带生硬地说普通话。事隔多年,先生还记得我,待后学也颇热情。此番到广州,因听不懂广东话,竟像到了国外。到了关先生家,再次听到了他的普通话,耳朵也感到透了气。

黎雄才(右)与关山月(左)在青海龙羊峡合影
先生根据我的提问,谈到了过去的许多人和往事,待之后以其他方式整理,现将有关岭南画派和他本人的访谈记录如下:
谈到岭南画派,先生说:“岭南画派不是自称的,但是确实形成了一个体系,也有口号,就是搞新中国画。岭南画派是时代的产物,高剑父从小参加革命,后来不愿做官,要搞艺术,把革命理想贯彻到其中来,主张画现代的、生活的东西,反对抄袭前人的。”关于“折中派”的说法,先生认为“‘折中’带贬义,不能代表理论”。
谈到高剑父师,关先生颇激动:“他反对文人笔墨游戏和颓废思想,提出‘新文人画’,内容上强调时代精神,主要从形式上吸收旧文人画的长处。他又提出‘新宋院画’,重视生活基础。光提文人画,生活依据容易忽略。他胸怀比较广,胃口比较大,有营养价值的就‘吃’。”
问起高先生晚年崇信佛学之事,关先生说:“他有点佛教思想,到印度接触了佛教,鼎湖有个和尚也接触过。但不是佛教思想为主,主要是入世,主要是为艺术,不做官也是为了艺术,靠艺术救国。艺术怎么能救国呢?他接受了民主主义思想,没有条件接触马克思主义。”
第二次访问在6月12日晚,主要访谈关先生自己的艺术。先生说:“我总是在变,不主张固定下来,让艺术不断发展。”“抗战时,我就是一颗爱国心,到西北前办过抗战画展。”时间快到“七七”了,先生对纪念“七七”颇有感慨。“画抗日画是自发的。我逃难几个月,才找到老师(指高剑父),想起来还很激动。”
谈到学画经历,先生说:“我没有留过学,也没受过正规学校教育。春睡画院(简称‘春睡’)是师徒性质,南中(美术学校)是学校性质。高师主张借鉴外来,也临一点古画,他收藏一些古画,也临摹画。在澳门时,白天画抗战画,晚上临摹,临过居廉,高先生手里有些居廉的白描稿子。一位友人从日本带回一张《百鸟图》,是素材性质的,我便借来临,研究结构、动态、色彩、画法。”
我对先生西北之行尤感兴趣,先生回忆道:“是陈之佛通过陈树人动员我去的。我要到西北去画画,教书由年纪大的人教,所以人家说我教授不当是傻。”
“西北之行,是与赵望云同去的。他很开朗,会拉胡琴,很活跃,也有些怪脾气,他与冯玉祥很熟。我曾与老舍,与病理学教授贺炳章在重庆时有过交集。郭沫若也有许多接触。合得来则交,知心朋友不容易。很怀念那一段时光。”
谈到教书,先生颇有些感慨:“新中国成立前夕,我在广州市立艺专教书,几个月工资拿不到,金圆券还大幅贬值了。我参加过反饥饿、反迫害运动。有个老师无钱,病故了,进步学生抬着他的尸体游行,中山大学的教授也参加了。我有正义感,一起去慰问中大的教授、学生,第二天此事登报了,就收到恐吓信,马上决定去香港。在香港文协、人间画会,见到了新波、米谷、张光宇、叶浅予等。到解放前夕才在人间画会看到毛泽东著作。为了迎接解放,我也参加了在文协楼上画巨幅毛泽东像(附:《王琦影像》一书有关山月参加绘制毛泽东像三张照片)。遗憾的是,第一次文代会,广东的李铁夫与我没能去成。”
过了一会儿,话题又扯到在华南文艺学院和中南美专教书那段岁月:“新中国成立初,从武汉到广州,教人物画。那时人物画没人教,人物画的问题比较多,有人拿素描来代替,强调用素描理解对象,表现手法还是中国画,希望学生去实践。当年,《人民日报》发表过一篇关于教学基本功的体会(注:是否为1962年《有关中国画基本训练的几个问题》),谈到橡皮的功过。我反对用橡皮,与蔡老‘三写’的主张有接近处,我同意他的观点。不能依赖橡皮,真正能得到东西,不是磨洋工磨出来的。青年画家中,王玉珏是我教的。那时杨之光教素描。”问先生:“教山水画吗?”先生说:“山水画没教,主要是黎先生教。如果不改革,我还要教人物画。画画,我还是以山水为主。”

傅抱石、关山月 江山如此多娇
纸本设色
1959年
访关山月,必然会谈到傅抱石。“我与傅抱石比较合得来。画《江山如此多娇》相处半年。东北之游,时间也较长,前后三个月,这是第二次合作。友情,良师益友很重要,环境条件很重要。东北之行的计划,我们一起研究,走一段,停一段,走半月,停半月,停在有创作条件的地方。有新鲜印象,就即兴创作。体会消化的时间有一段过程,《煤都》《林海》都是停的时候画的,感受比较深。当年,傅抱石兴致特别高。最后回到青岛时间长一些,搞了些创作,举行了观摩活动。我们两人也相互观摩,交换意见,气氛很好。当时,还有个电影队,在长白山拍了电影。”

关山月(右)与傅抱石(左)合画《江山如此多娇》(195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