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不仅自己亲自设计封面,还鼓励支持美术青年参与封面设计。他有时不提任何要求,给设计者以充分的自由;有时也提出一些建议,供设计者参考。他请陶元庆设计的系列封面,被称为文坛和艺林佳话。
陶元庆(1893—1929),字璇卿,浙江绍兴人,美术家。从小喜欢美术,精于国画,也擅长西画,对图案设计也有广泛涉猎。1924年到北京后与鲁迅相识,结下了深厚友谊。1929年陶元庆因病去世,年仅36岁。鲁迅十分悲痛,拿出300元钱为其购买墓地。
鲁迅对陶元庆非常赏识,多次请他为自己和朋友的著作画封面,对其艺术成就给予很高的评价。陶元庆为鲁迅作品设计了多个封面,如《彷徨》《坟》《朝花夕拾》《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工人绥惠略夫》《中国小说史略》和《唐宋传奇集》等。
鲁迅请陶元庆作的第一幅封面是《苦闷的象征》,这是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的一部文艺论著,由鲁迅翻译,1925年3月出版。其基本观点是:“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其表现法乃是广义的象征主义。”陶元庆根据作品的内容,画了一个披着波浪似长发的裸女,用脚趾夹着一柄三头叉,用舌头舔着染了血的叉尖。恐怖的画面表现了生命力受到压抑之后的苦闷、挣扎与悲哀。画面夸张、变形,线条波澜起伏,简洁灵动,中间点缀了一些朱红的色块,类似花瓣,介于具象、抽象之间,极富象征意味,既有力表现了主题,又具有忧郁美艳的色调。鲁迅非常满意,在《苦闷的象征·引言》中特别致谢说:“陶璇卿君又特地为作一幅图画,使这书被了凄艳的新装。”此画被认为首创了新文艺书籍的封面画。这本书初版时因经费所限,封面用单色印成,鲁迅觉得过意不去,待初版售完后,便以版税作为再版时的补充经费,将封面由单色还原为复色。
《彷徨》底面为橙红色,用黑色画了三个人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太阳不方不圆,颤颤巍巍,散发着无力的光,三人坐在椅子上,似在打瞌睡,有力地表现了彷徨的主题,深得鲁迅的赏识。鲁迅致陶元庆信说:“《彷徨》的书面实在非常有力,看了使人感动。”又特别提到在厦门大学的德籍美学教师Gustav Ecke说这个封面好,“太阳画得极好”。由于当时中国的印刷质量不高,印刷者不负责任,封面印得颜色走样,鲁迅觉得对不起作者。他在致友人信中说:“近来我对于他(指陶元庆)有些难于开口,因为他所作的画,有时竟印得不成样子,这回《彷徨》在上海再版,颜色都不对了,这在他看来,就如别人将我们的文章改得不通一样。”
此后,鲁迅便经常请陶元庆作封面画,有为自己的,也有为朋友的。1926年10月29日,鲁迅致信陶元庆,一口气开列了四幅封面画,分别是淦女士的小说集《卷葹》、李霁野译安特莱夫戏剧《黑假面人》、自己的杂文集《坟》和董秋芳译俄国小说《争自由的波浪》,并说:“一开就是这么多,实在连自己也觉得太多了。”后来鲁迅又写信说:“我很希望兄有空,再画几幅,虽然太有些得陇望蜀。”“很有些人希望你给他画一个书面,托我转达,我因为不好意思贪得无厌的要求,所以都压下了。”
《坟》的封面,鲁迅自己想不出,便写信托陶元庆设计:“可否给我作一个书面?我的意见是只要和《坟》的意义绝无关系的装饰就好。”鲁迅尊重画家,不愿给陶元庆以限制,但陶元庆非常认真,给《坟》设计了一个极有内涵的封面:土黄色的背景上,耸立着两座三角形的坟墓,一黑一灰,一大一小,坟前安放着一口棺材,周围散落着三两棵树,树上仅剩稀疏的绿叶,似败叶,又似新芽。正如鲁迅所言:“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义,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一面是埋藏,一面上留恋”,一面是死亡,一面也是新生。有意思的是,后来,鲁迅自己又设计了《坟》的扉页。扉页中间是作者名、书名,四周以装饰性正方形合围,其中有代表大自然的天、树、云、雨、月,方框右上角,站立着一只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有极强的装饰性,又有力地表达了鲁迅的思想,令人玩味。另外,鲁迅还专门设计过一个猫头鹰的图案,笔法简练,生动形象,很有装饰性。猫头鹰在我国民间被视为不祥之鸟,但鲁迅曾自比猫头鹰,称自己的文章为“枭鸣”,表现了强烈的叛逆精神。鲁迅曾说:“我有时决不想在言论界求得胜利,因为我的言论有时是枭鸣,报告着不大吉利事,我的言中,是大家会有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