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年在工艺美院上学的时候,中央美院、浙江美院纯艺术系是非常看不起我们的,我们跟他们在一起画画,最后考上各自的大学,我估计品田老师都有体会的,你是搞工艺美术的。当年比如就工艺美院来说,为什么有两个不同的称呼?纯艺术的人说你是工艺美院,我们工艺美院自己人说我们是中央工艺,用“中央”来给自己壮威,那个时候虚弱。尤其是中央工艺美院有一个特种艺术系,所有奢侈的、为贵族服务的、少批量的,会导致材料巨大浪费的,当然这都是加引号的,都是抬不起头来的。
当年纽约把巴黎的现代艺术中心给抢过去以后,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我们上学的时候看着浪漫主义、古典主义、现实主义都不行,只有现代主义艺术看上去是舒服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到了这个年龄的缘故,我前两天收拾我的一堆垃圾,找出一大包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的原始材料。这个展曾经在中国现代艺术史上是非常崇高的,很神圣的,但是我们今天冷静下来看,中国1989现代艺术受西方的影响太深了,完全没有我们自己的语言,它并不是一个民族文化成熟期的样貌。所以我们今天,包括工艺美术,我认为最好的时代是我们对现代主义真正到了扬弃的时刻。
邱春林:刚才吕老师和杭老师,一个分别代表手工艺的理想主义,一个可以说是手工艺的批判现实主义,我觉得两个人的发言都发人深省。吕老师坚持手工艺的新质生产力不可能被智能化的生产力所取代,它的物质生产力是弱小的,但是对于人的基本生存需要、人性的完满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他实际上一直在强调手工艺的精神生产力。杭老师从物质生产力的角度看,手工艺的生产力明显是有可能被机器工业、智能化工业所取代,人工智能甚至可以无限接近手的灵巧,一旦这方面实现以后,他很忧虑对人来说手工艺存续的意义何在?理想也好,质疑也好,都是当今的理论界最需要关注、最需要持续地进行分析、讨论的话题。这种思想交锋也让我们想起工业化崛起时代手工与机器对峙的文化环境,当然今天手工艺所遇到的时代境遇似乎更具挑战性。
我们谈了机遇,也自然而然地谈到挑战,下面还是要回到现实的层面上来聊一聊,手工艺如何才能够实现高质量发展?未来不管是政策层面上,手工艺行业管理的层面上,还是学术研究层面上,怎么来共同推动手工艺的高质量发展?
吕品田:我在回答春林问题之前要回应一下杭间老师刚才说的,杭间套用了狄更斯的名言,我也可以套这个格式,但是杭间是把最”糟糕”的时代放在前面说了,我把最好的时代放在前面说,现在我要调一个个儿。我们也不能完全理想主义,也要批判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有四个方面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如何应对挑战,我要好好说一下。
第一,现在的人工智能对手工艺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不光在人工智能,在以前自动化时代就已经开始。刚才杭间老师说了一个情况,说人工智能、3D打印完全能够达到手工制作的效果,甚至会超过手工的复杂性。但是我要提醒大家,这里指的是产品制造,做出来的东西,在这个层面可以达到像人手工制作的效果。我们对照它们的生产过程本质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我要坚持的。我们一定要强调上端的制作过程的本质性,这个问题才有未来学意义。为什么?将来在产品方面,甚至在职业方面,都要被人工智能取代,这是大家一定要有预估的,这也可能是一个深刻的挑战。在未来仅仅从物质性上跟人工智能比拼,那是很愚蠢的,手工艺也是比拼不过的。未来学的意义不在这方面,而在前端,而是“工具在手、工力在身”对未来人类发展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