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同文”的一个重要措施,是归并异体字。西汉初期的银雀山汉简中,不仅有许多六国古文,还有大量与秦文字不合的异体、别体和假借字,最早的整理者罗福颐专门写过《临沂汉简通假字表》,吴九龙也撰写了《银雀山汉简的古文、假借、俗省字》,收录了银雀山汉简中的各类古今字、假借字、异体字七百多字,这在目前所见的汉代简牍文献中几乎找不到类似的例子,倒是与战国简牍文献有几分相似。周波2008年的博士论文《战国时代各系文字间的用字差异现象研究》一文,对之前的研究做了一个小结。除了异写、异构外,周波还列出了银雀山汉简中有六国文字用字方法遗迹的几个字,有:殷、顯、陳、况、谷、敵、農、長、稱、驕、餘、早等与六国文字用字一样的例子。而各种古今字、假借字、出现最多的,当属《六韬》和《守法守令等十三篇》。在楚地出土的汉代简牍帛书中的异体字,研究者明确指出其与楚文字相关,这无疑得益于楚文字资料的丰富。在银雀山汉简中,有诸多不明来源的异体字,目前无法找到其来源,我以为其中一部分与齐系文字有关,有研究者从方言、音韵学对其中一些字做出过解释,还有一些没有做出详细的考证。
在分析秦简时我们就注意到,“爲”字的写法在秦代简牍中异体颇多,西汉早期也是如此。即使像《孙子兵法》《孙膑兵法》这样抄写规范的文本,其字形也多有误笔,《六韬》和《守法守令》中的“爲”字,虽然比隶书的为简略了许多,但没有像《战国纵横家书》那样将下部省略为“=“的写法。而《阴阳时令占候之类》中的三十多个“爲”字,全都写作“爪”加一“撇”的写法,这种写法在清华简《祝辞》和岳麓秦简《占梦》中出现过,联系到三种文本皆与占卜、祝祷有关,这种异体可能与卜祝群体使用的文字有关。
“亂”字的写法,在银雀山汉简和马王堆汉墓简帛书中有一些字形相近的异体,与已经发现的六国文字中诸多异体字毫无关联,倒是与云梦睡虎地秦简、关沮秦简中出现的字形相近。相比较而言,楚简中“亂”的字形,与西周金文中《五年琱生尊》的“亂”字更相近,而诅楚文的“亂”字与西周《番生簋》的字形相近,这可以说明秦系文字和楚系文字各有其渊源,都是继承自殷周文字。而西汉文字,则更多承袭了秦系文字的写法。“亂”字省略的写法,在魏晋时期就出现在一些碑刻之中,在敦煌文书中我们甚至可以看到对秦系、楚系两种字形“隶定”的写法。但这些省减的别体大部分没有为草书和行、楷书所继承。倒是一些承接自秦简的草书因素,为后世的简体字所继承下来。
(二)保留了六国文字的书写习惯
秦汉之际和西汉早期的简牍帛书中,出现了很多六国文字的遗存。人们最先注意到的,也是马王堆汉墓简牍帛书。李学勤说:“秦代写本《篆书阴阳五行》,文字含有大量楚国古文的成分……这位抄写者显然是还未能熟练掌握秦朝法定统一字体的楚人。”裘锡圭也认为“六国文字的影响并不是一下子就完全消失的”,他在例举了马王堆帛书的《占书》和《老子甲本》中楚文字的字形后说:“在楚国故地,楚文字的影响是逐渐消失的。在东方其他国家的故地,估计也会存在类似情况。”范长喜在《马王堆简帛古文遗迹述议》中,对马王堆汉墓简帛文字中残存的古文遗迹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论述。结合用笔等书法因素看,后定名为《阴阳五行甲本》的这件帛书保留了许多楚文字的字形,但书体上又有了秦篆书的风格,是秦汉之际简牍帛书中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
用笔的不同。包世臣在《历下笔谭》中指出:“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也就是起笔和收笔。在银雀山汉简的斜体字中,大部分横画的用笔是汉隶的用笔,以“蚕头雁尾”为标志。但在一些斜体字中,也有起笔顺顿,收笔向右下回勾的用笔,这种用笔是战国时期楚简和许多东方六国文字的笔法,顺顿的起笔笔法被后来的行楷书所继承。收笔向右下回勾的用笔,为草书继承下来。
另外从笔顺看,“東”与“陳”、“柬”及“練”字、在殷周文字中中竖都是贯穿的,但在六国文字中,却经常可见先写上面的部件,后写下面的部件,甚至分成上中下三部分来书写的,这种写法在秦系文字中很少见。但在银雀山汉简中,特别是在《六韬》《守法守令》中,却经常出现这种把中竖分成两段、三段的写法,这也应该属于六国古文书写习惯的延续。但是应该指出一点,这种写法不但在楚国故地的里耶秦简中出现过,而且在甘肃天水放马滩秦简中也曾出现过,所以这种写法是不是六国文字特有的写法,还应该持审慎态度。